Eden Garden 【巴萨】

是星际科幻文,未来向AU,反乌托邦设定
CP是pedvi(佩德里x加维),佩兰(友情/爱情比较模糊)以及费兰和加维(友情向)(这该打什么tag啊),有内梅的背景设定,以及很暗示暗示的一点点几乎不见的费兰X埃加(埃加全程没有露脸!)
OOC慎入,人物形象可能和你读过的任何一篇和他们有关的同人文都不一样

作者是9年铁血萨蜜,写这篇文的初衷是想把萨村新一代的崽崽们和我的白月光MSN找个方法串起来联动,所以如果你不喜欢上面提及的任何一个人物(或者不喜欢巴萨)的话,不要为难自己来阅读

全文3w字左右,已完结,预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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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事故发生星球:EN-066深蓝色卫星,为ES-160行星的从属卫星,地面布满死火山的火山口,是“人类宜居星系”里最荒芜的星球之一,没有生命迹象,没有值得开采的矿物,不处在任何重要航线上,星盗和流浪者出现概率低;
事故飞船状况:坠毁,头朝下栽进碳酸钠质地的地面,一边机翼彻底折断,船体上有着极深的一道一道刮开外表金属涂层的切割痕迹,不像任何人类武器所为。飞船曾经起火,但是救援人员抵达时火已经被人为扑灭;
事故受害人:巴勃罗·加维,男,十八岁,飞船的唯一驾驶员,数据工程师,属于EI-030行星,被救援人员发现时已陷入昏迷,但是身上的所有伤口均已处置妥当,无致命伤,生命体征平稳;
事故处理结果:将受伤驾驶员由救援人员带回主行星ES-160治疗;
治疗结果:身体体征一切正常,恢复良好,大脑无任何损伤,有片断性失忆症状,无法回忆出事故发生前三个小时的记忆;
救援人员签字:佩德里

佩德里盯着眼前显示屏里的事故报告,啧了一声关闭了显示屏幕。三天前他在ES-160星球的领域边缘执行一次日常的巡逻任务的时候救下了加维,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起事故的一切走向。他在这三天中无数次地把这份事故报告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其中大部分都是他亲自经历并且亲笔攥写的——偏僻的星球、坠毁的飞船、被扑灭的大火、非人为的伤痕、和已经被提前治疗的驾驶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很蹊跷,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在加维苏醒后强迫他回忆事故的细节,可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加维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有满腔的委屈:“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无法记起来了。”
有一次加维也回忆起了什么片段,他说,触手,触手,还有一栋陌生的建筑。佩德里在听见“建筑”的时候倒是不以为意,因为飞船坠毁的卫星荒无人烟,压根儿不可能有什么星球建筑,但是触手——这个词,却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想起了一种被整个人类宜居星系当成星系传说的可怕生物,尼德霍格。
这是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外星生物,没有人见过它们的真面目,只知道它们是人类飞船的绞肉机,在深邃的宇宙中总是神出鬼没,随机攫取不幸的宇宙飞船吞吃入腹。偶有幸运从它的魔爪底下逃脱的船员,都口口声声地说,它有很多只长长的带着吸盘的触手。倘若他们见过曾经在地球上给小孩子看的动物百科全书插图里的章鱼,他们一定会发誓说这就是尼德霍格的。
不过通常而言——意思是按照经验或者人们的传言,尼德霍格只会徘徊在人类宜居星系的人为防护带以外,所以除非非去不可的情况,没有人愿意踏出防护带之外哪怕一步。不过最近也偶有尼德霍格在星系内突然出没伤害飞船的事件发生,而恰好佩德里所在的星球又作为东道主在举办五年一度的星际大会,因此他不得不对加维说出的话重视起来。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些东西都一块打包报告给自己的上级。尽管现在整个星球都在为了星际大会焦头烂额。他的上司里奥·梅西在方才午饭的时候抽空听取了他对于这个事件的担忧,但是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别担心,我们的防御等级在整个星际大会期间都是最高级,即便是尼德霍格真的来了,它们也不可能突破我们的防护层的。我们的警报器会在它们入侵行星轨道的时候就自动响起,我们可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战斗呢。”
佩德里还想再提醒梅西几句,不过他也知道梅西也许没有心情和时间再听下去。这一次星际大会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他带头提出的鼓励星系派出探险家探索人类宜居星系外的宇宙,不过这一提案显然困难重重,不用说,不少星球的高层都一定是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想想可怕的尼德霍格吧,他们一定会这么说。尼德霍格现在几乎是让梅西头疼的开关,佩德里也就只能识趣地闭嘴不提了。
于是他最后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至今仍被关在监护病房里的加维,顺带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前几天他每天都只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可怜兮兮的加维因此只能在绝大部分独处的时间里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甚至都已经开始给病床边花瓶里的水仙花们起名字了。今天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加维的治疗师的首肯,同意放加维出去放风一个下午。他打算带着加维去逛一逛星际大会,每一次的星际大会,除了冗长枯燥的会议之外,总是有展览会在同步进行。他相信加维会喜欢展览会里展出的东西的。

 

02

现在按照人类的太阳纪元法应当是第30个世纪,按照星系纪元法则是第五百二十三年。根据现在的所有资料上的说法,人类在523年以前因为“地球环境恶化、太阳系生存出现危机”而被迫驾驶着飞船逃离,从此开始了长达一百二十余年的星际流浪,直到他们承认自己在短期内无法再寻找到另一个地球,于是便在宇宙间依靠科技建立起来一个“人类宜居星系”,其中围绕一颗恒星周转的八颗行星也分别建立了不同的人类居住聚落。在这里原有的许多制度都被推翻摒弃,人类成立了每五年召开一次的星际大会,在八颗星球上轮流举行,以及设定了最新的标准温度、天气预报(永远不会下雨)、人类的历史(通常从人类逃离太阳系开始写起)、甚至制定了最新的语言——通用语。在通用语出现的五百年后,整个星系里已经没有人能读懂莎士比亚和但丁,李白以及屈原——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不过,人类是一个诡异的恋旧的种族,所以他们还是微妙地保留了一周七天一年五十二周和一天24小时这样的计时法,即便这对于这个星系最中央的恒星而言,这个计时法早就老套到麻烦繁琐至极。但是就像他们早就遗忘的那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祖先一样,在宇宙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人类总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的特点,人类这个生物在宇宙中存续的几千年,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是毫无进步。
佩德里带着加维迅速地晃过展览会的前几个展厅,这里通常按照惯例都是对于人类“星系时代”的大致介绍,机械女声用通用语不带感情地朗读着介绍版上的内容,都是他们从小便耳熟能详的故事。
在这几个展览厅结束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艘停留在大厅中央的飞船。这艘飞船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纪,尽管被维护得很好,但是还是无法掩盖它型号和性能的落后。如今它已经不再飞行,而是作为了一个展览品被当作历史的一部分具象,摆放在这里供人观赏。
“2015型号的飞船,”加维说,“我记得这段故事。十五年前,里奥·梅西和他的战士们一起勇往直前,击退了在星系里横行霸道的星际海盗们,还给了我们的星系新的安宁与和平。他们当时就是驾驶着这艘飞船。”
“是啊,”佩德里说,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大部分的小孩子都是听着这段故事长大的。在星系时代建立之初,人类抛弃了太多他们昔日在地球上的过往,连带着书籍和童话故事,都被一并湮没在了浩瀚的星海的尘埃里。星系时代的小孩子不知道白雪公主也没听说过灰姑娘,他们的童年都是听着星系的故事,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有毒的苹果或者南瓜变成的马车——只有少部分人在电子绘本上见过苹果的模样(这其中还有一大半认为苹果由乔布斯创造),而南瓜和马车,就连这些孩子的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们都是闻所未闻。
所以人类创造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童话故事:飞船,驾驶员,新的卫星的发现,以及星系里的海盗们。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梅西和他的同伴们的冒险,佩德里在小时候深深着迷于这其中的故事描写,很难说他最后选择成为一名飞船的驾驶员并且专门加入了梅西的麾下与这个故事没有关系。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艘飞船的记录功能,”佩德里说,他对这艘飞船的故事实在是倒背如流,因此忍不住主动担当起了加维的讲解员,“据说里奥当时在飞船里专门建立了一个记忆库,贮存着他们最珍贵的冒险经历的记录,包括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去看一眼的太阳系……可是从来没有人在飞船里找到过这个记忆库,甚至有人怀疑里奥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把它给销毁了,真是可惜,如果里面的资料真的很珍贵,我们可能早就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宜居星系,去探索更为广袤的宇宙了。”
“确实很可惜,”加维也点头附和,“梅西先生是为数不多目前还活着的抵达过太阳系的人了,你说,他会不会去过地球?真想看一眼人类曾经的样子——”
“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突兀地响起,佩德里和加维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年轻中级军官站在他们面前。军官制服上的EI-030星球的徽章格外显眼,他和加维居然是同乡。
“地球已经在五百二十三年前就毁灭了,”这个军官说着,并没有看着佩德里,反而很锐利地看了加维一眼,“因为人类自己的贪婪所导致的环境恶化。就算你们能去见到它,能看见的也只会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岩石而已,就像所有资料上写的那样。”
“但是,你也没有去过地球呀,”佩德里毫不客气地直视军官的蓝眼睛,反驳道,“说不定资料上写的是假的呢!而且,要是真有那个机会,我也想看看地球的景象。我读到的书里说,在那个星球的东方,宝石会长在葡萄藤上,而植物都会讲话。”
“书?”军官果然捕捉到了佩德里话里的重点,他这才看向佩德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佩德里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双臂环抱着的平板屏幕上,“小子,不知道你是否需要我的提醒,但是所有的书都应当在那一百二十年的太空航行中被销毁了。”
“这是我在我们星球的资料库里找到的,一首长诗,叫《亚历山大传奇》。是梅西先生允许我从资料库中借阅出来的,以及,用不着您提醒,军官大人,我自然清楚人类星系时代之始所干的事情,我的历史课成绩可是全A。”佩德里从军官的话里感受到了带刺的意味,因此反驳地也毫不客气。反倒是一旁的加维睁大了眼睛,像是听说了什么前所未闻的爆炸消息,扯住佩德里的胳膊,“书?什么是书?人类销毁了什么?”
“在人类逃离地球之初,他们携带了自己所能带上的所有东西,因为他们想把地球上的文明给完整地延续下去,”佩德里头疼地看了加维一眼,不理解这小子是怎么从学校毕业的,竟连这段故事都不清楚,可能是数学能力天赋异凛,这样就算文科课不及格,还是可以作为全优生毕业,“其中,就包括了所有的书——就是你现在在资料库借阅时可以看见的那些太阳纪元时代的东西。但是在漫漫的几代人的航行过程中,他们所携带的东西逐渐成为了他们的累赘。物资的匮乏,人们情绪的消沉,更重要的是,也许是当时逃离的仓促,他们的飞船出现了老化的现象,总之,在一系列的会议之后,飞船上的人们宣布他们不得不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那就是扔掉他们所携带的部分东西,让飞船能够继续更快速地飞行下去——”
“而他们选择丢掉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曾经地球上的所有书籍和诗篇,”不等佩德里说完,这位军官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自己接口了下去,“毕竟,这些累赘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能让人填饱肚子,不能帮助维修飞船的故障,不能用来探测未来的星系和太空……除了拖累飞船的速度和增加负荷之外,他们毫无用处。”
“要我说,这一项决定可真是对极了,”军官说着,目光又一次锐利地扫过佩德里抱着的平板,仿佛那是什么必须要连同书籍们一并销毁的罪物一般,“毕竟我们在这个星系生活里几百年,没有这些书籍可从未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当然啦,总有那么几个腐朽的顽固分子……在飞船上偷偷违抗了命令,把一些书籍还是带到了星系上,比如说你现在正在看的这首长诗。说真的,我可不认为你阅读这些诗歌对提高你的飞船驾驶技术有什么帮助,他们只会让你想入非非,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如果你非阅读不可,我还是建议你去阅读那些‘浓缩版’的一句话小说吧。”
佩德里翻了个白眼,对这位军官说的话充耳不闻。他知道他口中的“浓缩版”一句话小说是什么东西,这是那些在建立宜居星系之后对扔掉书籍感到有些愧疚的人们的作品。他们选择了一些所谓的“值得流传下来的小说”,对它们进行了大幅度的缩略,用一句话总结完了故事情节,仿佛以此来堵住那些对书籍感到好奇的人的嘴,让他们读完之后意识到书籍和小说也不过尔尔,当初丢掉这些东西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佩德里曾经也借阅过一本这样的小说,它的名字叫做《世界》,作者按照通用语被翻译为“胡格”,来自地球——当然啦,对于星系里的人而言,他们可说不出法兰西和英吉利的区别,所以还是统称为“来自地球”好了。那本书只有一句话,“一个叫做冉·阿让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当选了市长。”以及一句注释:”注:市长。地球上的一种职位名称,等同于现在的某一卫星的管理员。”梅西曾经在佩德里看完后询问他有关这本书的感受,佩德里犹豫了很久,说,“我觉得,我看了以后,我高兴不……我不高兴。”
其实佩德里想说他很悲伤,很不解,甚至很抑郁,可是通用语里压根没有类似的词汇来表达这个意思。抑郁——是星系人从词典里删去的最早的几个词汇之一,在他们看来,人类理应为自己所享受的高科技感到高兴和满意,为何还会抑郁呢?连同删去的还有不少的贬义词。当人们想表达这些词的意思的时候,自然就只能用“不”加上通用语里的褒义词了,使用效果嘛,自然就是大打折扣,不过这么做倒也有好的一面,因为至此人类的生活里终于没有抑郁症了。
“我不认为你说得对,”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两个人讲话的加维终于出声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同乡的军官,“我不觉得用数据贮存在云端的压缩包会占据飞船里的太多空间,更不可能会拖累飞船的行驶速度。人类怎么会因为这个把书籍给扔掉呢?”
问得漂亮,佩德里在心里暗暗为加维鼓掌,但是随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在飞船上发生的很多事情直到今天都是一个谜,有一个官方解释,但是却漏洞百出,不过人们都对此不太重视——反正我们最终成功找到了栖息地,那么何必在意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了呢?人们会这么说。
这位军官听见加维的话,自然想法也和这些人一样,因此不悦地皱了皱眉。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整个空间四下里警铃大作。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四周望去。加维惊恐地“呀“了一声,扯着佩德里的胳膊瑟瑟发抖,手指着佩德里身后。佩德里转头顺着加维手指的方向看去,红色的闪烁着的应急灯把他的脸映照得一半通红一半惨白,在那个方向,一道长长的布满吸盘的触手从钢化玻璃外伸了过来,只“啪”地一声巨响,就把能抵抗住最高飞船火力攻击的玻璃给拍得粉碎。

 

03
“这是怎么回事?佩德里!”加维害怕得一个哆嗦,他只是个可怜的数据工程师,每天都在自己的母星上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出差坐次飞船,却还遭遇了不测被佩德里给救了出来,因此他对这些外星的东西实在是害怕得不行,在看见第二根触手也映入了他的眼帘后就吓得口齿都不甚清楚,本能地躲在了他心里最能保护他的人——佩德里身后试图寻求保护。可是佩德里的反应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尼德霍格,而且即便在所有有关尼德霍格的影像资料里面,他也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
不过他还是镇定了下来,一把按着加维的脑袋让他蹲下去,“我们到飞船旁边去,那可以当做一个暂时的掩体。”他低声说道,仿佛声音大一点会被尼德霍格给发现,也列入被捕猎的对象名单里。于是两个人猫着腰用最快的速度越过飞船周围拉起的展览会的警戒线,加维紧紧地贴着飞船的白色外壁大气也不敢出,侧过脸用余光瞄着天上还在飞舞着制造破坏的触手们。“然后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这么问佩德里,期盼的语气仿佛佩德里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万事通,或者什么都能办成的百宝箱。
佩德里强压下心里的惊慌,盘算起两人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他不理解为什么梅西今天中午还对他信誓旦旦保证的警戒系统会如此不堪一击,几乎完全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抬眼看向这个展厅挑高的穹顶,上面的水晶吊灯现在因为连续的剧烈撞击而一晃一晃,已经摇摇欲坠了。他担心在楼上会议室里开会的梅西,还有自己的其他同事以及上司们,他们能安全撤离吗?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见广播里传来任何要求所有人紧急撤退的通知,就像其他人都不知道尼德霍格的入侵。
——仿佛有人在刻意封锁消息一样。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如闪电一般飞速掠过,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正待他去进一步细想时,一旁的加维突然吃痛叫了一声。原来尼德霍格已经把整个大厅的玻璃给完全破坏,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刚才划过了他的胳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等我们出去了就给你包扎,”他对加维说着宽慰他,一边目光巡视四周的环境,安全出口离这实在有点远,而且如果他方才的念头属实,那么就算逃出去了可能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想到这,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迸发出来。佩德里的身体比大脑甚至先一步做出了决定,他一把拉开了这艘仅用作展示的飞船的舱门,毫不客气地拽起加维把他给率先推了进去。
“佩德里!”加维不可思议地回头瞪着他,“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快点!往里面走!”佩德里也跟着爬上飞船,然后带上了舱门,示意加维和自己一同坐到驾驶员的两个位置上去,“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这艘2015型号的飞船虽然在性能和设施上都已经老套,但是这么多年所幸被维护得很不错,因此他不费什么力气便轻松启动了飞船。当飞船舱内的所有灯光依次亮起的时候,佩德里听着引擎的轰鸣声,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整艘飞船是阔别沙场许久的老将一样。他操纵着驾驶杆,让飞船缓缓地离开了地面……
“你看那!”加维伸手一指斜前方,只见方才还趾高气扬地在和他们争论的军官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躲在一个角落里躲避尼德霍格的攻击。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佩德里看向飞船的显示器,是他们身后的水晶吊灯终于不堪重负地砸落在地,把大理石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炸起的土块和石块掩盖了逃生出口的门,灰尘弥漫在空气里扩散开。那位军官现在已经被逼入了一个死角,“如果我们不救他,他一定会死的!这里没有别的逃生通道了。”
“我们没法再降落了,”佩德里看着仪表盘上的数据,皱起了眉头,谨慎地说,“飞船没法飞向那里,否则飞船也会被攻击的——”
他话还没说完,加维的手指头便伸到他面前的操作台上,摁下了打开舱门的按钮,“佩德里,我们没法见死不救。你之前救了我,现在我们也应该救他。”
飞船只得缓缓地往下降了一点,一面躲开屋子里飞扬起来的各种瓦砾和金属玻璃碎片,一面小心翼翼地盘旋着,那个军官明白了佩德里和加维的意图,于是从躲藏的地方助跑,起跳,双手一撑爬上了还开着的舱门里,因为一不小心没有刹住车而撞到了舱门对面的内墙——所幸安装了柔软的防撞装置,因此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佩德里见他成功了,就将操纵杆一把拉到底,驾驶着飞船猛地升空,凭借他出色的驾驶技术从尼德霍格张牙舞爪的触手之间灵巧地钻了出去,加速上升,冲入了星球上空的黑色天空里。
从外面看向星球的主建筑,佩德里才发现整个建筑有一般都已经坍塌,东南角甚至燃起了熊熊大火,尼德霍格正用他的触手们扒住了整栋建筑,可是它的本体还是隐藏在一团火焰和黑烟之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漫天飞舞的触手。佩德里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我们得去把梅西先生给救出来,还有会议里的其他人。”
“你不要冲动,”加维赶紧说,作为数据工程师,他从上飞船开始便尝试着联络星系内的所有星球的救援队,可是直到现在还是一片忙音,星系GPS和联络系统仿佛都在刹那间瘫痪了,“光靠我们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援。”
“别管支援了,”突然,坐在后座上的军官打断了两人的争论,“网络和频道都被切断了,你们联系不上别人的。我刚才已经用我的军用联络机试过了。整个建筑里的人怕不是都已经……”
“那我们怎么办?”加维习惯性地看向佩德里寻求帮助。
“快跑。”军官说——在他几乎说话的同一瞬间,佩德里已经打开了飞船的推进器,来躲避突然朝飞船伸过来的三只触手,加维一个反应不及,被这股强大的推力给死死地压在副驾驶座上。转瞬间这艘飞船便脱离了星球的轨道范围,飘扬在了茫茫的宇宙之中。
加维不信那位军官说的话,因此打开了整个人类宜居星系的公共频道,拉过呼叫器开始“有人吗?在吗?”地呼叫。可是他们第一回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公共频道此刻也鸦雀无声,寂静在这一刻所产生的恐惧感充斥了整个船舱,并且具象化地浸湿了每一个人的后背。
“整个星系的网络通讯都被切断了,”佩德里不得不认可了方才军官说的话,但是意识到这可能代表什么的他不由得脸色煞白——“我们在宇宙里迷路了。”
人类自从开启星系时代后,便总是过度地依赖网络GPS向导。他们把所有的航线都输入上传到云端,与自己星球或者整个星系的人共享。通常需要去什么地方,只需要在网络上调取相应的路线便可以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操作面板上输入目的地的坐标,省下了不少记忆方面的力气活。可是,当他们赖以生存的网络被切断后,即便是在自己家门口的星球上空盘旋,他们也变成了路痴,只能束手无策。
“那接下来怎么办?”加维问。
“看来我们只能在飞船上一块共度一段时光,等着别人发现我们了,”军官说,“既然我们现在都是一个飞船里的炸码,不对,蚂蚱,那我们还是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费兰·托雷斯,以前是一个设计师,我知道你是加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是他是——”
“佩德里,”加维乖巧地说,“我的救命恩人。”
“我可不认为在宇宙里等待别人的支援是什么好办法,”佩德里却显然没有自我介绍的闲情雅致,只是盯着仪表盘上的数据和舷窗外的星辰大海,毫不客气地说,“费兰,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人类的罪恶只有两种:懒惰和迷信。如果我们这么消极地等下去,恐怕才不会有好结果呢。”
“你这么伶牙俐齿,这是从哪读来的话?难道也是从你那本《亚历山大传奇》里面吗?”费兰却反唇相讥,“那么,说吧,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无法同任何星球取得联系,难道你知道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不论去哪,我们都不应该燃烧这飞船为数不多的燃料,在太空里坐以待毙。佩德里正要这么反驳,突然听见耳畔加维的一声惊呼,他转过头去,看见在驾驶座前的操作面板之上突然展开一道白色的光束,紧接着便是一个立体的投影,那是一个他们都没有见过的棕色皮肤带着耳钉的年轻人。这个人坐在跟他们一样的飞船的驾驶舱内(佩德里确信是副驾驶的位置),对着镜头绽放出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轻快地同镜头挥手,“你好呀,未来的朋友们,恭喜你们成功开启了这艘飞船内置的记忆库,开启的语音密码就是:'人类的罪恶只有两种:懒惰和迷信',我必须得说一句,你的品位真的很不错,列夫·托尔斯泰,嗯?真是意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能阅读过!”
飞船里的三人一时目瞪口呆,这就是那个只存在于流言里从未有人开启过的记忆库?佩德里更是涨红了脸,没想到自己引用的一句话竟然就是开启记忆库的密码!不过随即他也意识到为什么这个记忆库这么多年始终无人找到了,毕竟,还有谁会阅读《战争与和平》呢?
“好啦!”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记忆库的影像资料里传来,不过是在镜头之外,“内,我们得说正事!”
镜头里的年轻人——内——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微微侧过镜头,佩德里差点惊叫出声。方才说话的人赫然就是梅西,不过是年轻了十几岁坐在驾驶座上操纵着飞船意气风发的里奥·梅西,他看见镜头转向他之后微笑而拘谨地朝着镜头挥了挥手,又转过头去专注开飞船了。这个比那时的梅西还小一些的年轻人古灵精怪地说,“看见了嘛?刚才催促我的就是他!我们的舰长——我哥哥里奥·梅西。他总是对我命令这命令那,内,你应该做这个,你不应该做那个,不过每次让他面对镜头的时候,他倒害羞得不行。不过,他这次说得没错。言归正传,我们这一次开着飞船出去冒险,可是要去地球!你们知道吧?太阳系里的地球,我们人类真正起源的地方!我可是已经很迫不及待了!”
“等一下,”观看视频的加维突然疑惑出声,“佩德里,里奥·梅西有个弟弟?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知道佩德里非常崇拜梅西,自从两人认识后就跟他讲了很多有关梅西的传奇故事,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提到过Leo有个弟弟。
佩德里的脸色也是很难看,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视频里的内,像是想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有个弟弟。我从来没见过他,梅西先生也从未提起过。”
这一下再迟钝的傻子也会发现事情的不对劲。视频里的内还在滔滔不绝,讲着这艘飞船有多么先进云云,最后他凑近了镜头,手放在嘴边做听筒状,佯装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顺带,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这艘飞船的航行日志也是由我记录,在视频结束后就可以在操作面板里自动解锁!未来的航行者们,祝你们阅读愉快!旅程顺利!”伴随着他的一个顽皮可爱的眨眼,整个视频结束,投影的光束也消失了。
佩德里赶紧调取开操作面板的搜索界面,上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先前还不存在的解密了的文件夹,名字是“航行日志“。
“我不理解,”佩德里打破了船舱内可怕的沉默,沉思着,“听视频里的意思,他们的目的地其实是地球?而不是传闻里通常说的太阳系?”
“其实,我们要是真的能到达地球的话,未尝不是一种方法,”加维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是在太空里坐以待毙,说不定在去那边的路上还能遇见什么星际救助组织或者探险家组织之类的飞船,而且……如果说一个我个人的理由的话,佩德里,我总觉得我的失忆和地球有一些联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可是,确实总有一些奇怪的片段在我脑海里闪回,像是触手,可是……我不确定。”
费兰忍不住嗤笑加维异想天开,甚至都不屑——或者忘记或者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去反驳他有关自己失忆的那一个理由,“这根本不可能!谁都知道在人类宜居星系的防护带外就充斥着尼德霍格和其他数不清的外星生物,以及星际海盗,就算把他们都躲了过去,难道不还有太阳系的小行星带吗?没有一条规划好的航线的话,怎么可能能顺利抵达地球?都已经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成功回去过!”
加维受了奚落,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倒是一旁对着飞船的所有云端信息一阵鼓捣调研的佩德里缓缓开了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还要低沉和干涩,“其实……内和梅西先生可能没有说谎。”
“因为这艘飞船有一条仅储存于本地而未上传云端的航线,它的目的地确实是地球。”

 

04
在大部分时间里,寂静和沉默才是宇宙的主旋律。望不到尽头的星系间,只有每一颗死气沉沉的星球在它们既定的轨道上几千亿年如一日地周转着。生命才更像是这个地方的一次意外,一次偶发事件,甚至……似乎生命都本不应该存在于这其中一样。
在这些毫无生机的星球之间,一道属于飞船的光猛地闪过,从这颗星球的轨道外侧穿梭到另一颗卫星的身后,倏忽又不见了,一切又一次归于沉寂。
飞船里的光线自动变暗,在飞行了十二个小时之后,它的三位乘客也都感受到了疲惫。费兰是最早去休息的,自从他听说这个飞船有条可以去地球的航线后,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有关人类宜居星系的信念似乎就出现了崩塌,因此他在飞船的后舱找到了一张可以折叠的行军床,很快就在上面睡着了。佩德里还是强打着精神坐在飞船主驾驶的位置上,眼镜死死地盯着操作面板,那上面显示飞船正在沿着既定的航线顺利飞行,而航线图上方用红色的通用语写出的正是这趟航线的目的地,那个在人类的历史中沉寂了五百多年的名字:地球。
2015型号的飞船已经在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前就驶出了人类宜居星系的范围,甚至只需要再过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穿过太阳系的小行星带抵达地球的卫星月球。佩德里在他不算太长的二十余年人生中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远门。他自从离开人类宜居星系后就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操作面板和舷窗,生怕从哪飞来一只触手或者驶入一艘来路不明的星舰。人类宜居星系的防护带之外危机四伏、极度危险,这是他从加入飞船驾驶员培训的第一堂课开始就不断被告诫的金科玉律,可是令他感到吃惊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们的飞船都没有遭遇到任何的意外状况——别说袭击了,甚至连其它任何有生命迹象的东西都不曾遇见过。
一切都安静地诡异,如果不是宇宙出了错,那么就只能是人类出错了。
“要来杯速溶咖啡提提神吗?”突然出现的加维打断了他的沉思。不等他说话,加维已经自作主张地把一个白瓷杯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操作面板旁边。佩德里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咖啡,这不过是人工研发出来的提神剂,咖啡早就和书籍一样死在了那一百二十余年的航行里。不过这个说法还是延续了下来。人们还是喊提神剂为——咖啡。
“哦,谢谢……”佩德里说,加维坐在了他一旁的副驾驶位置上。
“你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什么的样子,”加维说,“发生什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佩德里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先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然后才调取出了自己刚才一直在阅读的那份由内记录的航行日志,“我觉得这里有点问题,”他说。
“怎么?”
“我刚才把整个航行日志都粗略浏览了一遍,”佩德里说,“两个奇怪的地方。第一,在整本日志里,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哪怕一嘴尼德霍格,或者,任何我们通常被告知会出现在防护带以外的可怕生物,比如星际海盗。”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跟我们一样,并没有在宇宙里遇见到这些东西?”加维问。他现在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佩德里,听他的分析。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十几年前根本就没有尼德霍格这个生物的存在。”佩德里说,“Pablo,你想想,如果要你来记录我们今天的航行日志,你会在其中怎么写我们的旅程?”
“我会说我感到庆幸,今天在宇宙里什么可怕的生物都没有遇到,顺利地度过了一天,尤其是没有看见尼德霍格黏糊糊、张牙舞爪的触手。噢——”加维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知道尼德霍格的存在,他起码会在文字里提到一嘴,而不是完全不着一点笔墨?”
佩德里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正是。所以,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为什么这种可怕的生物会在近十几年突然窜了出来,而且这个消息和对他们的恐惧还在整个人类星系里散播地如此迅速?”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内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所以他没有记载?”加维想起那个在视频里过分活泼,还拿一句托尔斯泰的句子当作记忆库开启密码的年轻人,就觉得头疼。
“你说的也有可能,”佩德里说,“但是还有第二个疑点。你看看这个航行日记的最后一页。”
加维凑得近了点,看见佩德里用手指划过操作面板的屏幕,直到航行日记的最后,“这里的记录停留在了飞船抵达月球,即将飞抵地球上空。可是到这里,整个航行日记就结束了,但像是没有写完一样。”
“这不是最后一页,”加维盯着那页记录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
“噢?”
加维一向心细,他点开控制面板上的虚拟键盘,噼里啪啦地敲了几行代码进去,只见控制面板上猛地弹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他点进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几行乱码。
“不是没有记录,”加维说,“是有人在航行日记记载结束后人为把后面的内容给销毁了。”
“这样遮遮掩掩,只怕地球上确实有些他们不想暴露的秘密,”佩德里沉思,“也难怪梅西先生没有把这条本地航线上传到云端,可能,地球上确实藏着什么秘密,与你的失忆也有关系。”
说话间,航线显示屏又滴滴滴地叫了起来,佩德里凑过去一看,是系统提示飞船已经飞抵太阳系边缘。
“我看见航行日志上面说,梅西先生当时把飞船先停在了月球上进行简单的修整,还提到那里有一个废弃了的能源站。我想,也许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可以找到一些东西,给飞船补充一些原料?”佩德里尝试着提出想法。
“我觉得可行,”加维点头,“佩德里,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着飞船,反正现在是自动驾驶。”

 

05
2015型号的飞船载着它的三位意外的乘客抵达月球的时间正好是当天的晚上六点半,不过在太空中昼夜可远没有什么分别。佩德里加维和费兰都在飞船还未停稳的时候就都跑到了舷窗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地球。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离人类的母星如此之近,以至于佩德里甚至都忘记了呼吸,鼻子紧紧贴在玻璃窗上都被压扁了。那是他只在资料库中见过几次图片里的地球,都是同一幅图片,图片下的小字注释说,这张照片拍摄于最后一批人类乘坐飞船告别地球的时候,仿佛那时候的人类忙碌到只来得及拍下这一张照片一样。照片里的地球——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就是一个灰色的冷冰冰的球体,和他所见过的其它宇宙里再常见不过的没有生命的天体没什么两样。
但是眼前的这一个——眼前的这一个,佩德里说不出他的震撼,他所有的通用语词汇累积在一起都难以描绘他所见到的景象的瑰丽。这是他在这趟旅程里看见的第一个蓝色的星球——实际上海王星也是蓝色的,但是这和地球不一样,地球的蓝色让他能在第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生命的跳跃,那大片的蓝色的海洋,那海洋之上白色的神秘的云层,那云层之下的隐隐的绿色或暗沉色的陆地,他从未见到这么多绚丽的颜色汇聚在一颗星球之上。
有人这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费兰,这个一向对人类宜居星系的历史和人类的所作所为坚信不疑的人,在这趟旅途中他的信念似乎出现了越来越大的动摇。佩德里看着他,他只是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在我们的资料上,地球是这个模样么?”
佩德里对他感到既可笑又可怜,但是他只是摇了摇头,“你认为呢?费兰,我可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颗星球。人类当初怎么会从这里逃离呢?”
“难道你们看过的照片上的地球不是这样?”加维见缝插针地问。
费兰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连地球的样子都不晓得?难道你在学校里未曾学习过么?”
“我当然没有学习过,”加维耸了耸肩,“人类的历史又不是必修课。反正我是数据工程师,为什么要学习这些?工作中又从来都用不到。”
佩德里没有理会加维,反而和费兰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他们都是人类宜居星系联盟的直接下属,可是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地球其实看起来仍然生机盎然。整个事情也许会比他们一开始所想象的复杂得多——也许这就是梅西或者别的什么人封存了这艘飞船的航行日志的原因,佩德里想。
“我先离开飞船,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废弃的能源站,”佩德里最后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待在这也不是办法,也许能在月球上发现些别的有用的东西。”
“你要小心。”费兰和加维出乎他意料地异口同声地告诫道,两个人似乎也没料到有这样的默契——加维看起来更是没有料到曾经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费兰居然会开始关心别人,因此说完后还互相惊异地对视了一眼。
佩德里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我就在飞船附近逛逛,不会出事的,月球上早就没有生命存在了。再说,”他指了指自己耳朵边别着的无线电耳麦,“有事我会呼叫你们的。”
“是资料上说月球上没有别的生命,”费兰忍不住强调道,“就像他们说地球已经荒废了一样。”
“放心好啦,我可专门受过在陌生星球上生存的训练呢,”佩德里觉得自从费兰的观念转变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好相处了些,“再怎么说,我也是梅西先生最信任的飞船驾驶员。”
月球的确和佩德里所见识过的所有星球都不太一样,尤其是它与众不同的引力,让佩德里费了好大劲才逐渐适应过来,让自己不会因为引力太小而飘走。一切如他所料想的那样,月球上一点残存的生命痕迹都没有,仅有几面白色的旗子迎风飘扬,看来人类曾经为了登月也费尽心思,但是太阳风却让这些过往的历史都淹没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所有的勾心斗角和叱咤风云,在五百多年后的人看来,不过是一片空空落落。
佩德里绕开其中一面旗子的旗杆继续向前行走,在一个火山坑的边缘他发现了一辆孤零零停靠在那的月球车。月球车显然也经历了一番风雨,因此看起来破破烂烂,随时都有可能散架。但是这样的反常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正要立马呼叫加维和费兰注意,就感觉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后方抵住了他的脖颈。
“举起手来,放下你的所有武器,然后慢慢转过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么说。
佩德里的身体僵硬了,他缓缓举起双手,转过身去,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别的人。
一个棕色皮肤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匕首,这个人一看便知道经历了不少的风霜,眼神极为锐利和警惕地看着佩德里,不过佩德里却总觉得他有点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记不清了。所幸这个人只是拿着一把匕首——这不知道怎么地反而让他略微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一把枪。
“我可不需要用手枪,”但是那人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一样,露出八颗牙齿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在佩德里看来有些十足的讽刺,“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可要用这把匕首把你给捅个对穿,你的宇航服可没法抵挡这把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匕首。还有,把你的耳麦也摘下来,我可不希望你联络你的队友们来帮你。”
佩德里只得乖乖听话,把耳麦从耳朵上摘下来,交到那个人手上,看着他把耳麦扔在脚下踩个粉碎,碾进月球的尘埃里。
“你是……内?”佩德里仔细观察着这个人的神态和外貌,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答案。
那人果然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抬起了头,审视着佩德里的眼神变了,“你在说谁?我不认识他!”
“我可没说内是个男孩,”佩德里说,因为在通用语里,所有名字都是男性女性通用的,在人类科技高度发达的时候还纠结于性别问题着实太落后了点。
那个人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审视起了佩德里的宇航服上的标志,转移了话题,“你来自ES-160行星。”
“是的,”佩德里紧张地说,“我的上司是里奥·梅西。”
那个人听见梅西的名字后把匕首微微往下低了点,没有再抵着佩德里的脖子,“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佩德里艰难地摇了摇头,咽了咽口水,“他……他可能死了。”
“什么?”那人立马失控地大喊了起来,再也不顾方才对自己身份的刻意伪装,他显然被这一消息给刺激到了,手里的匕首又一次抵上了佩德里的左胸,“你胡说!我哥哥怎么会死!他是整个星系最出色的飞船驾驶员!”
“他,他是我的上司,”佩德里赶紧解释,“我们在开星系大会来着,结果尼德霍格意外闯入了进来,我们趁乱侥幸开着2015型号的飞船逃了出来,但是和星系失联了,看见飞船本地航线有一条到地球的……”
“那我哥哥呢?”内情绪崩溃地大喊,打断了佩德里的解释,“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他当时在开会,”佩德里说,他的声音随着对方的情绪的激动而越来越小声,不过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的会议室……在二楼,我们想救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尼德霍格已经把那部分的建筑破坏得……灰飞烟灭……”
“尼德霍格?”内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
“是一种外星生物,游离在人类宜居星系的保护带之外,”佩德里赶紧用教科书般的语言来解释,“长着很多只触手,总是袭击人类的飞船。虽然人类都不敢离开保护带。”
内却只是摇摇头,嘟囔着,“没见过。”
不过他在听说人类都不敢离开保护带后却突然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我说为什么都难得看见冒险家们的飞船来到太阳系了,原来如此。”之后他又看向佩德里,“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叫内的?”
“我破解了飞船里的资料库,”佩德里说,“密码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一句话。我在资料库里恰好读过这本书。”
“哇哦,”内听到这里,眼睛里亮出光芒,甚至直接收了手里的匕首,热切地拉住佩德里的手,“之前如果吓到你了我给你赔不是,我可从来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还会有人读以前的故事!我还以为所有的书都被销毁了呢!不愧是能被我哥哥选去做下属的驾驶员!我已经好久没有遇见这么与我合拍的人了!”
“确实大部分被销毁了,”佩德里对对方的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弯吓得有些回不过来神,因此涨红了脸,“但是有少部分以……呃……的方式流传了下来。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本长诗《亚历山大传奇》,里面说地球的东方葡萄藤上长满宝石,植物会说话。”
内听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好可爱!但是,”他说着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一瞬间仿佛又是十几年前的视频里那个活泼年轻的驾驶员了,“亲爱的后辈驾驶员,无论在哪里,植物都不可能会说话。这是当时的游吟诗人们对他们没有去过的神秘的东方土地的臆想和想象,是一种浪漫的表达。”
佩德里对他的话一知半解,“什么是……游吟诗人?”他从来没有在通用语里读到过这个词。
“呐!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有不少,”内却不急着解释,“要不你跟我留在这吧?这里可远比你在那的什么人类宜居星系要逍遥快活多了!我在这边十几年,可从来都没有什么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佩德里!”佩德里正要张口拒绝对方热情到有些过分的提议,加维和费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刚刚绕过那个火山坑,“佩德里,你没事吧?我们在耳麦里听不见你的声音,就赶紧赶来了,幸好我有办法根据你的宇航服里的芯片定位——这是谁?”加维一口气说完后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内,于是本能地站在佩德里身边挡了一挡。
“原来你叫佩德里啊!”内却并不急于回复加维,反而意味深长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佩德里,真是个好名字,是个很好听的西班牙语名字呢。”
“对不起,什么是西班牙语?”佩德里问。
“就是一种和通用语一样的语言,以前地球上的一部分人使用的罢了,你知道的,地球上可没有什么通用语,”内懒洋洋地解释道,然后又换了副态度,“怎么样?我就说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吧?为什么不跟我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人类文明所有被掩盖的秘密——”
“抱歉,”费兰冷着脸打断了他,“我们不是来这度假的。我们需要找到可以回到人类宜居星系的路,以及帮我们可怜的数据工程师找回他丢失的记忆。”
“回去的路?”内吐吐舌头,碎了一口,“我呸!为什么要回去?回到那愚昧无知、被蒙蔽、被欺骗的地方吗?”
佩德里听着内的话,心里的疑惑也积聚起来,自从整趟旅程开始,周围就有太多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于是他拉住了费兰,有礼貌地上前一步,“抱歉,但是请问您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只是很担心我们的朋友们,他们都在星系里,生死未卜。”
“原来你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内露出惋惜的表情,摇了摇头,“啧啧。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航行日志上的内容都能让你们明白一切了。”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目光又在佩德里身上上下打量,露出一个有点疯狂和兴奋的笑容,“看在我最近确实没有什么事——以及看在佩德里的份上,我还是帮你们这一遭吧!也许等你们到了地球,你们就都知道了,某个小孩也许改主意想留下来了也说不定呢。”
“谢谢您,”费兰说,“但是,麻烦怎么称呼您?”
“我全名其实是内马尔·达·席尔瓦,但是你们还是叫我内吧。”内马尔说。

 

06
尽管三个人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内,或者内马尔,保持了警惕,但是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答应了下来。内马尔说要带着他们驾驶自己的飞船前往地球,面对佩德里和费兰眼里明晃晃的不解,他只是说,“地球的上空人造卫星被人安装了监视器,一旦没有报备的飞船进入其轨道,就会自动向地球发送警报。你们还是跟着我安全一些。”
“向地球发送警报?”佩德里更加迷糊了,“难道地球上还有人存在?那你的飞船为什么可以安全通过?”
“小孩儿,你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我知道你确实应该多学点东西,但是,”内马尔话锋一转,“记住在地球上生存的第一条法则: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佩德里三人即便满腔的疑惑,但是当他们看见地球的景色的时候,一切的不解都被他们给抛诸脑后了。即便他们在这趟旅程中已经被三番五次地冲击曾经的对宇宙的认知,但是这一次他们仍然是瞠目结舌,面对着地球上的美景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内马尔把飞船停留在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四周尽是生机盎然、青翠欲滴,甚至能听见隐藏在其中的河流的哗啦啦的流水声。佩德里看着内马尔轻快地走下了舷梯,便也想跟上,于是拿起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宇航服的配套头盔。不料内马尔非常诧异地看着他,“我们不需要用头盔和氧气瓶的!地球上有充足的氧气!以及,不要穿那件很厚的宇航服,地球的温度这些年在逐渐升高,你会被热中暑的!”
佩德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能理解内马尓说的后半句话,因为太阳这颗恒星确实比他所见过的宜居星系里的那颗要明亮和大许多,甚至有些过分庞大了。但是前半句话这在他的经历中也是闻所未闻的,似乎只要离开人类宜居星系里所有行星的的建筑群或者飞船便必须佩戴头盔携带氧气瓶已经成为了一条默认的规则,因此他乍一有些不相信。
内马尔见他不信任自己,忍不住揶揄,“怎么,你们不会认为,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会时时刻刻带着氧气瓶和头盔吧?你们难道没有看过太阳纪元时期的画作或者照片吗?”
佩德里和加维都茫然地摇了摇头,费兰在他们身后凝视着舷窗外的景色,像是呆住了一样,竟然都没有听见内马尔的问话。
内马尔皱起了眉,不过这时候一只画眉鸟轻快地不知道从哪飞过来扇动翅膀跳到了他身旁的一株植物的嫩枝上,这下子他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佩德里已经一脸欣喜而不可思议地冲了出来,甚至忘记了他心心念念的氧气瓶——“天呐,这是小鸟吗?这就是那个已经灭绝了的生物,小鸟?”
人类在五百多年前宣布离开地球的时候把他们的飞船命名为“诺亚”和“方舟”,但是他们跟再五千年前把所有动物都带上了一公一母的诺亚可不一样,他们无情地抛弃了太多在他们看来不适宜在外太空生存的动物,因此佩德里只在小时候的故事中听说过这种可以飞在空中唱着歌的可爱生灵,他实在是过于惊喜,因此内马尔不得不在他靠近画眉鸟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孩儿!你小心点!这里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
“你是说,它很危险?”佩德里怀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画眉鸟。
“不,不是,”内马尔说,目光没有盯着那只画眉鸟,而是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似乎要越过这一片森林,“是人类。地球上的人类。他们特别危险,记住,一定不要被他们发现你们的踪迹。在森林里是安全的,但是如果离开这个区域——”
佩德里和紧跟其后出来的加维便也都朝着内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森林的边缘处,一座人类的建筑若隐若现。它通体用白色的石头作为外墙,并不算太高,看着不过四五层楼的样子,左侧一座尖塔高耸,而主建筑则是一个圆形的模样,让佩德里想起他曾经在资料库里看过的一些研究所的设计图样。整个建筑都没有一扇窗户,看着死气沉沉,和这座森林形成截然不同的巨大反差。佩德里感到不解,“怎么,地球上的人类?地球上为什么会有人类?”
“他们是人类宜居星系所有行星的高层,”内马尔如此解释,脸色凝重,“整个星系的纪元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上流社会的谎言之上。在人类离开地球的一百多年后,上流人士们偷偷乘坐飞船回来探查,结果发现在人类离开之后,地球的生态恢复了许多,于是他们便偷偷在这里重新建造起了自己的家园。可是,他们不希望这个失而复得的“伊甸园”被那些误入太阳系的冒险家们所发现。因此便编造出了一整个有关于人类宜居星系之外危机重重的谎言,来竭力掩饰他们的阴谋。”
“这不可能!”费兰是最先表现出不赞同的,内马尔的解释实在是太过于超出他常人的理解,“我不接受!”
“可是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内马尔不屑地说,“有一句来自福尔摩斯的名言——唉算了你们连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谁也不知道——不过,这句话是说,把所有的不可能排除之后,剩下的选项无论多么荒谬,都是唯一的可能。”
佩德里和加维没有立刻反驳。佩德里像是还在回味内的话,加维却表现得异常反常,整个人不言不语,眉头紧锁,龇牙咧嘴仿佛很痛苦似的。内马尔便趁热打铁,“我给你们讲一个曾经的寓言故事吧,在曾经的地球上,有一户很有钱的农户,他们家养了一大群的羊——你们应该见过羊吧?那种为数不多被带到了人类宜居星系里的动物,你们一定吃过羊肉——在这个农户去世之前,他叫来了自己的孩子,那一大群羊的继承人。他问他的孩子说,‘亲爱的孩子,如果那群羊向你抱怨说你照料得不好,草料不新鲜,想要离开你的羊圈,你该怎么做?’那个孩子回答,‘我就会积极照料他们,替换新鲜的草料,让他们能为此留下来。’结果那个老人说,‘不,孩子,你只需要告诉他们,羊圈外面有狼就行了。”
“羊,狼……”费兰都被内马尔的比喻给整迷糊了,一时之间也回味不过来这个寓言。佩德里如果仔细想想,大概脑子能转过弯来。可是他正想回复什么,却看见自己身旁的加维一脸痛苦、饱受折磨的样子,便赶紧担忧地扶住了他,“加维,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加维说着,伸手指着那栋视线里唯一的人类建筑,“我看见它就觉得头疼,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我、我想起来了,在我丢失的记忆里!”

 

07
加维一语惊四座,内马尔率先睁大了眼睛,“这根本不可能!在整个人类宜居星系里,都没有这么样的一个建筑!”
“我知道,”加维回应,“但是它确实很眼熟。我一直记不起我的那段记忆,可是看见这个建筑后,好像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苏醒了……我的失忆看起来确实和地球有些关系……我好像,在那段时间里也看到了和它有关的东西……”
佩德里警觉了起来,加维的记忆丢失背后怕是有什么阴谋,如果真是这样就太糟糕了,“可是那个卫星……EN-066,那只是个不毛之地啊!谁会在那……攻击别人还抹去别人的记忆呢?”
“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内马尔说,加重了语气,“我可以带你们去那个建筑附近看看,能不能有些新的线索。”
“你刚才不还是在警告我们不要靠近吗?”加维不解。
“嗯……那个建筑在地表上有很多的监控,所以不要靠近,但是……我知道在地下有一条路,可以抵达它的地下室附近,”他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可能会一无所获,不过,总比你们一直干站在这好。”
内马尔带着他们走的路全在地下,蜿蜿蜒蜒,从一个通道走到另一个通道,中间还偶尔伴着地下河的哗哗河水声。佩德里渐渐察觉内对这条路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动作轻盈地像是一只松鼠,甚至还会提醒他们哪个地方会脚滑,哪条路中间的石阶松动了要小心。佩德里心下奇怪,于是便试探着询问了内马尔自己的疑惑。
“啊,”内马尔一面轻快地在前面跳跃,一面解释道,“我确实对这条路很熟悉。”
“这得从我和我亲爱的哥哥分开开始说起,”他说,“我和里奥当时发现了星际高层在地球的阴谋后,我想要立马取证回去揭发,广而告之整个星系。但是……里奥并不同意,他觉得我过于激进,应该徐徐图之,要考虑公布后的后果。”
“然后呢?”佩德里忍不住插嘴。
“然后,我们在回程的飞船上大吵了一架,他太清楚我的性格了,担心我回去后会暴露地球的真实状况——事实上我也确实打算这么做,所以他把我给扔在了外太空,回去后销毁掉了一切与我有关的痕迹和资料。”
“啊!”佩德里忍不住惊呼,“可是,可是这样做也太残忍了!”
“也许是他还有恻隐之心,所以他给我扔了一艘小小的飞船自生自灭,”内马尔看起来经过这么多年后已经能平静地叙述这段往事了,叙述的语气并没有多大起伏,时间果然是一剂抚平任何矛盾的良药,“所以我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人类宜居星系。我在太阳系里干点走私的活,这条路自然也就经常走——地球的地底遍布这样的地下通道,都是五百年前人类逃难之前的那前两个世纪里挖掘的。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但是,我们在月球的时候,听你和佩德里的对话,我觉得你还蛮担心你哥哥的,即便他这么对待你。”加维一面提出自己的疑惑一面扶了一把走在他前面的佩德里,防止后者脚滑摔下去。佩德里似乎还不肯相信他一直以来深深崇拜的梅西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因此一时半晌说不出话。而殿后的费兰状况似乎也差不多,自从佩德里揭示了地球上人类的真面目嘴脸后,他就一声也不吭了,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加维担心地问他话他也不答,只是默默地跟在所有人的后面。
“我确实很担心他,”内马尔说,“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哥哥。而且,我在这十几年时间,也能理解到他的意思。如果我当时贸然公开,确实过于轻率鲁莽。更何况,公不公开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人类已经离他们的末日越来越近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加维不解。
说话间内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地下的洞穴内进行休息。这个洞穴足够大和凉快,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尽头,凸起的岩石和石笋层层叠叠,内自己捡了个突出来的岩石面坐了上去,那个面已经被坐得光滑磨到扁平,甚至起了淡淡的一层包浆。他示意其他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然后特意把佩德里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拉,才开口,“这就是我刚才的意思。”他说。
“这里是人类曾经的,在地球上的最大的资料库。”
“什——什么?”佩德里和加维同时结结巴巴地发问。
“人类在逃离地球前,把所有的文化都上传了云端,然后把硬盘给贮存在了这里,”内马尔说着,目光缓缓扫视过这里的每一块岩石的纹路,缓缓向上移直视着洞穴的洞顶,“历史、书籍、音乐、绘画、艺术……一切的一切。你们不是总是好奇为什么人类在宇宙航行的一百二十年中率先扔掉了书籍吗?实际上那也是人们杜撰的,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脸面着想,显示出自己仿佛是迫不得已的那一个。真正的事实是,他们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把这些东西带上飞船!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等找到了宜居的星球,再回来取这些东西,不过啊……随着时间的发展,人们逐渐地有意或者无意地忘记了这里的文化。这个资料库也就因此随之荒废了。真可惜,在我看来,这里所埋藏的才是人类真正的宝藏,比星系里所有的飞船和军舰加起来还要昂贵几百倍。我在这待了十几年,都只探索出了整个资料库的5%,这么多浩如烟海的文献和书籍,不知道要阅读到何年何月呢。”
“可是,”加维看了眼费兰,“不论真相如何,事实确实就像一些人所宣称的那样,没有这些东西,我们的生活确实没什么改变啊!人类不是还生存的好好的吗?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呢?”
“因为它们才是人类真正的文明,”内马尔正经了起来,伸手轻轻拂过自己屁股下坐着的那块石头,在一个凸起的小石块上咔哒一按,一个机关便自行启动,岩石里竟然打开一个暗格,只见一小方黑色的铁质小盒子便露了出来,“这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一小块硬盘,里面是维克多·雨果的所有书籍,《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会阅读它们了。
“你们现在居住的人类宜居星系科技发达,这是不错。你们创造了新的通用语,编纂了星际纪元里那浅显的五百年历史,甚至有一句话精炼出来的方便阅读的浓缩小说……可是呢,你们弄错了一点,这可不是真正的文明。
“人类的延续依靠的不是无休止的繁衍和领土的扩张与探索,它所依靠的其实是语言、是艺术、是动人的歌谣和民间传说,是口口相传的童话和寓言故事,这才是真正的、远比无情冷血的科技和机械更加令人动容令人信服的文明。你们说得对,人类还活着,可是他们也早就死了,因为人类文明早就死了,在他们决心抛弃掉这么多昔日璀璨的文化、自己的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而你们从未曾有机会度过的真正的历史已经无数次地证实过,一个没有文明的种族是无法生存长久的。”
洞穴里一瞬间哑然无声,加维和费兰都在默默听着内马尔一个人的讲述,仿佛他们也被他所描述的悲观预言给感染了一样。佩德里一面听着,一面目光紧紧盯着内马尔方才所展示出来的那个小硬盘不放,对洞穴里贮存着的硬盘们起了兴趣。于是他尝试着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那些凸起的或是天然或是人工仿造的岩石上到处乱按和拍打,巧合的是,还真让他给按到了什么开关,一个几乎在他脚边的暗格悄然开启了,于是他赶紧俯下身把那一小块硬盘偷偷揣进自己的兜里,想着有机会带回星系去好好研究,看看究竟这里面藏的什么内容。
“这个洞穴没有名字,”内马尔又说起了话,说话时抬头用看朋友的柔和友善的眼光凝视着洞窟的顶部,“或者说它的名字早就失传了。但是我一直喊它‘华氏451度’。”
“这是什么?”佩德里问。
“啊,我忘记了,你们连华氏度和摄氏度都不知道是什么呢,”内马尔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过这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华氏451度,是纸张燃烧的温度——我又忘了,你们也从来没见过纸是什么,甚至连通用语里都没有这个词呢。那是曾经,很久以前,在科技没有这么发达,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储存进网络的时候,用来印上书籍上的文字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有个作家——又是一个通用语里没有的词,一个连带着人类文明一块消亡了的职业,指的就是那些写小说的人。这个作家,他在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用华氏451度为标题,写了一本小说,一本真正的小说,不是你们阅读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干瘪瘪的一句话速读浓缩小说。那个故事讲述的就是在一个未来的世界里,因为书籍的被禁止,而导致的一个文化的逐渐凋零和消亡。
“所以,诸位,见到了吧?这里便是人类文明的坟茔!毕竟,一个抛弃书本、抛弃文化、抛弃语言、抛弃历史的种族,怎么可能还有‘文明’留存呢?怎么还能算作是活着呢?”

 

08
“你在想什么呢,小可爱?嗯?自从我们来到地球后,你就沉默寡言了不少。”重新上路后没多久,内马尔便挡住了佩德里的路,好奇地睁大眼睛贴近他的脸仔细看。
“我在想……”佩德里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下,目光越过他看向自己身边的加维,“我在想把方才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公之于众。”
加维迎上佩德里的眼神,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愧我在第一面就觉得我们俩一见如故啊,”内马尔狡黠地一笑,眨了眨眼,又跳到队伍的最前面带路去了,“真是十几年前的我的一个翻版。可惜,我还是劝你们省点力气吧。”
“因为你觉得我们也太激进了?你觉得梅西先生的决定是对的?”佩德里不满地蹙眉,“可是梅西先生——虽然我也很崇拜他——但是他已经死了,被尼德霍格的突然入侵给莫名其妙地杀死了。连带着我的不少同僚和好友。如果真按你所说,地球上的这一切是星系高层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难道梅西先生的死不会也有蹊跷吗?他在这届星际大会上提出的议案可是要去探索宜居星系防护带外的地方!你不觉得他其实也是被——”
“我当然这么觉得,”内马尔说,干脆地打断了佩德里,“而且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为此事心痛。但是人类早就离灭亡不远了,他们自作自受,毁灭的预兆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之上,而且越来越清晰。”
佩德里没有听懂那个有关“地平线”的修辞,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还是理解了佩德里的意思,所以反问道,“但是,至少地球上还留存了全部的文明,不是吗?只要我们把文明重新带回人类宜居星系,或者只要人类愿意回来——”
“来不及了,”内马尔说,只是摇头,嘴角却带着苦笑抑或是冷笑,“那个资料库里的东西浩如烟海,没有足够的人力和时间根本无法清理完毕,更何况,人类已经距离这段历史太过遥远和陌生,处理阅读起来一定吃力地很。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啊?”这回是加维大叫了起来。
“你们刚到地球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们这里的温度比较高,小心中暑,”说到这时内马尔瞥了始终一言不发的费兰一眼,“这几百年来,尽管地球的生态系统有所恢复,但是太阳在这一百年里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让地球的温度逐渐升高。再不过一百年,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就会因为温度的过高而彻底灭绝。所有的山川河流也都难以保全。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呢。
“当然,也许我夸大了一些,”看着佩德里和加维都被吓得面如土色一言不发的样子,内马尔还是改了口,尽量宽慰他们一点,“毕竟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诺,又是一个通用语里面没有的词,谁叫你们那该死的通用语只保留了乐观的、积极向上的词汇,害得我都没法跟你们正常交流。唉,不过,总之,意思差不多,就是什么都喜欢往最坏最糟糕的方向去想。但是事实也离我说的差不了多少,人类反正早就死了,世界就在毁灭的边缘。”
随后的一段路程都没有人再说话,佩德里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人类已经死了”还是“人类即将死去”哪个消息让他更加沮丧一点。内马尔在前面跳来跳去,看起来倒是无忧无虑地多,和心事重重的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者也许内马尔也很心情沉重,只不过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已经可以良好地去接受甚至讲述出来了,一种悲观主义者的乐观精神,佩德里这么暗暗想着。最后内马尔突兀地停在了一处石阶的最顶端,走在他身后一直想着这些事的佩德里一个不留神,险些直直撞向他的后背。
“我们到了,”内马尔转过身来,向所有人宣告道。在石阶下几步,有一扇巨大的石门,横亘在通道中间,堵住了整个洞穴的出口。
“这里就是那个人类建筑的地下?”佩德里不可思议地开口,仰头细细看着这高大的石门,“我们怎么把门打开?”
“那里,”内马尔说着,伸手一指,佩德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看见石门下有一个不起眼的操作台,上面有微光在闪烁,“需要输入密码开启石门,四位数,有三次机会。但是很可惜,我这么多年的探索也就到此为止了,从来没有成功打开过石门。”
“那你为什么——”佩德里忍不住有点生气,这不是就在戏耍他们吗!
“因为我一开始就解释过了,”内马尔理直气壮,“既然你的小伙伴说看着这个建筑能想起来些事情,那我就只能带你们过来试试咯。这个用一句你们没有听过的曾经的谚语叫做,‘死马当活马医’。”
佩德里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内马尔,只能忿忿一跺脚。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原来是加维,“佩德里,”加维轻轻地说,“你们都是为了陪我找到我失去的那几个小时的记忆才来的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还是我来自己试一试吧。”
“你确定?”佩德里皱起了眉头,看着不大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他便不由分说地跟着加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石阶,站到操作台前面。操作台上有着一个数字的按键表,在洞穴里闪烁着幽幽的诡异的人造光。
“三次机会,四个数字,”佩德里沉思着,“你说会是什么呢?”
“一定和我的那次飞船事故有关,”加维说,“我们先试一下我发生事故的那个星球的编号吧,那是什么?066?什么加上066呢?唔……试一下我自己的星球030加上066吧。”
说着,他尝试着输入了3066,却果不其然地密码错误,石门纹丝不动。
“如果我反过来试一下呢?”加维说着便输入了6630,佩德里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可惜密码还是错了。
“够了!”佩德里一把抓住了加维企图输入第三次密码的手,“你现在别冲动!还有一次机会,否则就会有警报或者……天知道什么危险的东西出来!我可不想被地球上的人类给捉住,他们才不会像梅西先生对他弟弟那样好心!我们得讨论一下,你冷静点,加维,仔细回想一下那几个小时你记忆的空白,看看有没有什么数字方面相关的线索!”
“可是,可是……”加维沮丧地一撇嘴,“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佩德里双手按住加维的肩膀,诚恳地和加维把额头抵在了一起,两人四目相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软下来,“Pablo,别担心,别急躁,好好想想,你能想起来密码的,闭上眼,你仔细想一下——”
“密码是1124。”突然,一个声音在石阶上很是突兀地响起。
“谁——什么?”佩德里讶异地转过头,发现刚才说话的竟然是从头到尾一直恍惚地仿佛神游天外的费兰。
“密码是1124。”费兰又重复了一遍,他仿佛还是恍惚着,一步一步从石阶上走了下来,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那扇石门,未曾看自己脚下哪怕一眼,让佩德里总是生怕他下一步就会摔倒。
“可是,”佩德里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可是你为什么知道?还这么确信?”
“因为……”费兰拖长了声调,眼神却开始飘忽,含糊地说,“因为我听我们星球我的上级提起过。一次。”
“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建筑?在地球上?”佩德里明晃晃地表明了他的不信任。
“不,我不知道。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有这个建筑,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我的上级们只是说过这个地方……这个密码……”费兰似乎不愿意解释太多,只是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密码是不会错的。”
“那我还得问一个问题,”佩德里抓着加维的手,阻止他操之过急,“既然是你的上级告诉我们的,费兰,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你们救了我的命,”费兰诚恳地说,“我以为……虽然一开始我们有一些不愉快,但是我以为经过这么多,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佩德里微微一愣,朋友?
“反正只有一次机会了,”加维趁着佩德里愣神的功夫,挣脱了他的手,“试一把吧,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加维,你别——”佩德里的惊呼梗在了嗓子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加维依次按下了1124。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见操作台上传来了清晰的“滴”的一声,可是,石门并没有开。
加维疑惑地走上前去,用尽全力地去推了一把,可惜石门仍然纹丝不动。
“不可能!”费兰脸上露出错愕和疑惑的神情,“密码绝对不可能有错!我亲自——不,这怎么可能不对?”
佩德里和加维紧张地环视四周,生怕什么可怕的机关这个时候突然启动,或者人类的军队在哪个石头缝里蹦了出来。加维害怕地紧紧攥紧了佩德里的手,佩德里感觉到他在发抖,手心全部都是汗,于是便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也许,”内马尔这时候终于从石阶上也走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在操作台旁边更隐蔽的角落,那里安着一个拉杆,“也许我们得拉动这个,在密码正确之后,还得手动开门。人类的设计真是有意思,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画蛇添足。我去拉这个拉杆,但是我从来也不知道门里面是什么,你们要小心。”
“我们会的。”佩德里坚定地点了点头,和费兰不约而同默契地站在了加维前面。
“嘿!”加维尝试着扒开两个人的手臂,从他们之间挤到前面去,站在了门的前方,语气颇为坚定,一扫而空方才的恐惧,“我知道你们害怕我再受到伤害,可是这是我的记忆,理应由我来亲自找回。你们都是主动陪着我来到这里的,我不能让我的朋友们受到伤害。”
另一边的内马尔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小小争吵,而是径直拉下了拉杆。
门开了。

 

09
触手。触手。触手。
从门里伸出来的是漫天的触手,每一只都带着巨大的吸盘,从门后面以张牙舞爪的洪水之势泄了出来,漫天飞舞着,朝门外的四个人发起了进攻。
“是尼德霍格,”佩德里脸色煞白,“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多?为什么会在地球上?这不可能啊!这不是只有在太空里才会出现吗?”
其余的三个人也皆是一脸疑惑,加维看见这么多的触手,像是又被触发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的开关一样,冷汗涔涔地浸湿了他的额头,表情看起来仿佛脑袋被从中劈开了一般地痛苦。在他愣在原地的当儿,一只触手已经朝他飞了过来,佩德里自己手持双刃,拿出激光刀和几只与他纠缠不休的触手作战,因此分身乏力,叫加维小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幸好这个时候一个身影更快一步地一把把加维给推开。
加维整个人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些,看见费兰几乎满脸是血,方才的那只触手像是因为到手的猎物飞了而颇为不满,已经不死心地改为纠缠起新的猎物起来,不安分地卷上了费兰的腰。
费兰不管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双手抓着激光刀狠狠对着那根触手割下去,把它从中间硬生生砍成两段,尼德霍格因此吃痛地放开了他,地上的断肢还在不安分地扭动,像是仍然有生命一样,最后蜷曲在了一起,颤抖着,终于不再动了。加维看着感觉胃酸翻滚,只想作呕,都快要吓哭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身子贴在冰凉的洞穴壁上,像是想把自己也给蜷缩起来躲避触手的攻击。
洞穴的另一边,佩德里也终于解决掉了死死纠缠着他的那几只触手,地面上全是残肢断爪,不过却一滴生物的血都没有见着,看着更是阴森森的诡异的瘆人和可怖。他正要松口气,却听见加维高喊叫他转头,于是把双手的激光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儿,扭头一看,方才好不容易击退一波的尼德霍格再次席卷而来,带着更多的触手来势汹汹。
“我们这是捅了尼德霍格的大本营了吗!”佩德里忍不住大声嚷嚷,“我们不能再这么消耗下去了,它们太多了,根本打不完!”
“我同意你的看法,”费兰一面灵活地闪避开尼德霍格的触手攻击,一面分析道,“我们的任务不是找回Pablo的记忆吗?我们帮他找回记忆后就赶紧逃跑,不要管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了!”
“说得容易,”佩德里说,“但是怎么帮他找回记忆呢?”
费兰听到这里,竟然颇为愧疚地看了加维一眼,猛地把激光刀调整到最锋利的限度,对着自己面前的几根触手毫不留情地砍下去。尼德霍格被他的动作给激怒了,于是把自己大部分的触手都朝他伸了过去,加维和佩德里正要上前一步去帮他,却看见他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然后意味深长地伸手指向了大门里面,触手的正中间,尼德霍格的本体。
佩德里、加维、甚至内马尔,所有人都趁此机会瞧了过去。看着尼德霍格的本体,佩德里险些站不稳,双手扶着加维的肩膀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加维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已经血色全无,眼睛里都失去了神采,就连见多识广的内马尔这回也愣住了,吃惊地微张着嘴,好久找不回自己的语言,舌头都不听使唤,一个音节儿都发不出。
在传闻里宇宙中最可怕的外星生物尼德霍格的中心,那被它可怕的密密麻麻的触手日常遮掩起的中心,他们没有看见任何可能符合已知的地球生物构造里的口器,或者一双眼睛,或者一张皱成一团的可怖的脸,那里有的,只是冷漠地转动着的齿轮和机械设备。
“天呐,”内马尔还是他们之中第一个找回自己声音冷静下来的人,“我早就有这个猜想了,从我第一次听说尼德霍格这个东西开始,我就觉得这东西可能是什么人为的机械怪物,而不是广为流传的太空异形。不然为什么从没有人见过它完整的真面目,而且又偏偏是在我和里奥去太阳系的旅程结束后才突然开始出现!是我太傻了,我才想起来,尼德霍格,在以前地球的荷兰语里,这个词就是‘不存在’的意思!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不存在的生物!”
“但是,为什么,”加维不住地摇头,“为什么人类要创造一个伤害自己同类的机械怪物?”
“你还记得我之前讲过的寓言故事吗,加维?”内马尔说,“人类需要告诉羊们羊圈外有狼,而尼德霍格,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狼啊!”
“我……我……”加维吞吞吐吐,一会儿看看担忧的佩德里,一会儿看看和触手们奋力作战的费兰,一会儿又看看尼德霍格那暴露出来的机械操纵着的核心,突然如梦初醒一样,猛地叫了起来,“我都记起来了!我知道我为什么失忆了!我当时在太空舱内,意外看见了尼德霍格的机械核心,跟上级作了报告,之后、之后……有人当时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飞船里,应该是用什么程序强制打开了飞船的舱门进来的,我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佩德里听完脸色一喜,高兴加维的记忆终于回来,因此正要冲上前去给他一个拥抱,却只见费兰在触手间大吼一声,“你们赶紧走!这些触手越来越嚣张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呢?那你怎么办?”加维着急地问,“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啊!”
“你们放心吧,”费兰尽力让自己说得轻松,“我帮你们争取点时间,等我把这些触手解决完了,就会追上来。”
“可是——”
“没有可是了,”内马尔率先扯住了佩德里的胳膊,又拽住了加维的手腕,拉着他们往先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他说得对,我们得赶紧走,不然我们也都被困在这里了。”

 

10
“我要去把费兰救出来。”跑了几分钟后加维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内马尔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是疯了吗!”
“他一个人没法追出来的,”加维说,尽管他牙齿都还在打颤,“我知道。他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的触手。他是我的朋友,虽然以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是……总之,我不能丢下他。我去帮他,你们先走。”
“笨蛋!”佩德里没好气地扯住了他的袖子,“你一个看见触手腿都发抖害怕得哭鼻子的家伙怎么去帮他?帮倒忙吗?你和内先留在这。我去找他,你给我乖乖地,不要乱跑,明白吗?”
“喂!你等我一下!”加维不满地想要反驳,但是内马尔却把他给拉得死死地,看着佩德里朝着逃出来的方向飞奔回去。
“让他去吧,”内马尔说,嘴角居然有着一丝欣赏的笑意,“我已经看出来了,你这个好朋友啊,可真像我以前的样子。但凡是他做出的决定,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佩德里没有听见内对自己的评价,他只知道自己要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洞穴里回响。待他跑回先前的石门所在的地方时,只能看见一团触手山呼海啸般地挤在石门门口,费兰的人影已经不见。
“费兰!”他微微一愣,一不留神绊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磨破了皮,“费兰!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吓得心下一跳,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拔出腰间别着的两把激光刀,声音几乎嘶哑,“费兰!”
他见还是没有回音,心急如焚,恨不得也冲上去砍断那些机械触手。这时候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从触手之间显现了出来,紧接着费兰熟悉却略带迟疑的声音,“佩德里?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带你一起出去,”佩德里说,“你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你不走,Pablo也不肯一个人走……”
“朋友?”费兰的声音明显地顿了顿,那个身影看着都愣住了一秒,佩德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些问题,因为他从费兰的话里竟然听出了愧疚,这可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傲慢的军官所会表现出的,“我很感激,但是……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个建筑的地下层有一个定时的自毁装置,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任何状况外的事情发生。一旦启动,整个建筑群连带着地下洞穴都会化为乌有。我现在已经启动了它,再过半小时,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我也会和它们同归于尽。你快走吧,佩德里,带着加维,坐着内的飞船,赶紧离开地球,越远越好!”
“你在胡说什么?”佩德里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边的人影又沉默了一会儿,佩德里都要怀疑费兰会再也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因为,因为这个建筑是我设计的。”
“什么?”佩德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现在宁愿费兰从未开口过。
“佩德里,你记得我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曾经是一个设计师吗?”
“记得,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哦,不,不会吧。”佩德里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曾经是一个建筑设计师,”费兰叹了口气,“许多我的母星的建筑都是我主持设计的。可是这个建筑,这个建筑。这个建筑我把设计终稿交给我的上级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回声。我以为我的稿子被毙了,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后面我的上级又让我从设计师成为了我母星的一位中级军官,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彻底抛之脑后。结果他们竟然偷偷把这个建筑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地球,甚至连密码和毁灭程序的设定都未曾更改。我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说我的上级们已经腐烂到如此地步,甚至直接照搬挪用都懒得再审视一番,也许内这点说得确实挺对的,人类文明已经腐朽不堪了。”
佩德里只能艰难地说,“可是,费兰,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腐朽不堪的文明陪葬,你——”
一个东西这时从触手们的间隙中精准无误地被费兰掷了出来,扔在了佩德里的脚尖前面,佩德里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这是我来到地球后偷偷录下的沿路的景象和地球样貌,用的是军用的微型摄像头。佩德里,这个当作是送给你和Pablo的送别礼物了。谢谢你们,我的朋友,以及……”
“以及什么?”
“以及,Pablo的失忆和飞船事故都是我做的。他发觉了尼德霍格的真面目,可是我的上司们希望这件事被保密,所以叫我去袭击了他……但是我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帮他处理好了伤口又扑灭了飞船的大火,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一路上刻意忽略他的很多发言,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和他相处,我是让他失忆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却在我遇见麻烦的时候救了我的命。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所以,佩德里,麻烦帮我对他说声对不起。”

 

尾声
佩德里坐在内马尔的飞船里,他和加维沉默着,肩并肩地坐着,都默默地扭头看着飞船的舷窗。舷窗之外,是逐渐变得迷你的地球景观,郁郁葱葱的树林和其中的河流都很快便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了,但是在森林的边缘,那个人类建筑所造成的爆炸的白烟却仍是清晰可见,一片白色的浓雾之下全是残骸,什么都没有剩下,被白雾所侵袭的周边地区也很快地都化作了灰烬。
“资料库没有了,”内马尔遗憾地说,叹息着,“什么都没有了。人类的文明啊,我已经看见了黑夜的到来。”
佩德里低头不语,他在调整自己的座椅的安全带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触碰到了衣服兜里的什么硬邦邦的硌手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自己在资料库时顺手顺走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硬盘。
“也不是完全消失了,”于是他说,把手里的硬盘小心翼翼地举起,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我这里至少还有一块。”
“你还真像迷你版的我,”内马尔看着佩德里手里的硬盘,忍不住会心一笑,“要是十几年前的我,有人跟我说有机会能读到资料库里没有的书和故事,我百分之两百也会这么干。”
他从佩德里手里把硬盘双手接了过来,找到自己飞船里的处理器,把硬盘给解了压。随后那边便是一片静寂,只有机器的嗡嗡嗡的单调响声,过了良久,佩德里才终于听见内马尔的一声压不住的轻笑,和处理器里传来的用他们所不能理解的语言演唱的悠长的歌谣。
“你们也真有趣,”内马尔从处理器上抬起头,看着佩德里,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在人类的衰亡来临时,却偏偏挑中了人类文明的曙光初现的时候,幼发拉底河畔的苏美尔人用历史上最古老的楔形文字写就的诗歌。”
“那,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这首诗啊,”内马尔沉默了一下,目光悠远地望向舷窗之外。他们已经离开了地球,重新回到了浩渺的宇宙之中,不知道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内马尔想了想,还是用通用语给佩德里和加维翻译了出来:
“——只有人,他的寿命不会很长,不论他干什么,都是一场虚无。”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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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3.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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